避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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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时未寒

避雪传奇

楔子 第一章

楔子

1.沙漠曝火

黑色的砾石。赭黄的沙丘。盘旋的苍鹰。触目的枯土。

放眼望去,一盘猩红浑圆的落日紧贴着曝火沙漠的棱线,将沉未沉。地表上腾起一片灰蒙蒙的沙雾,空气也仿佛被这巨大的沙罩所密封,不再流动。

砂粒总在不耐烦地荡动、翻滚、汇集、结聚,似是预示着将有一阵欲呼啸而起的狂风,却忽又压抑、肃然、平息、静默……这片将一切都会生生凝固的曝火沙漠,似是满怀着将要沸腾的热情,却固执而矜持地保持着沉默。除了单调而干枯的风声,便只有偶尔的几声尖锐的鹰唳,将无尽的热浪从苍炽的大地中唤出。

迢迢暮色中,唯有托着落日的沙浪在地平线上缓缓起伏着。此刻的曝火沙漠,就像是一个快要冷却的塑型,就像是一片欲要沉睡的死海,经过最后几次深深呼吸后,一切都将归于静止。

潇潇风吟。茫茫戈壁。

——只有死寂与荒凉。

围在曝火沙漠西边的便是盼青山脉,它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断了曝火沙漠漫无止境的延伸。山脉东面,是连绵五百里方圆的曝火沙漠,而西面,却是一望无际的喀云大草原。

一边是碧绿荧然,另一边却是赤血骄阳。

相传几百年前,有商队穿越曝火沙漠,苦行数日后,人员折损近半,饥渴交加,终来到盼青山脉。却见其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冰川垂挂;更有怪石嶙峋,草木不生,尚以为是绝路,攀后才见其另一面竟是广袤的喀云草原,雪浪翻飞,水源丰沛,草雾朦胧,禽鸣兽踪,别有天地,故此方得名为“盼青”。

而此刻,当四合的暮色将青黑色一笔笔画入,当欲落的夕阳把一片艳红点缀,当整个曝火沙漠即将陷入黑夜无边沉寂的时候,在沙漠边缘的盼青山脉上,却出现了一道踽踽而动的黑线。

那是一群驼马混杂的队伍,却意外地没有“丁咚丁咚”的驼铃声,似是唯恐扰乱了这黄昏的平静。十匹骆驼背上负着一卷卷的羊皮,还有十匹骆驼背上负着清水与食物,另有三十余个青衣长刀的草原战士骑在战马上跟随左右。

驼队缓缓行下山来,走入曝火沙漠中。曝火沙漠就像是一个沉默的怪兽,不动声色地将那驼队静静地吞噬。

是什么人,来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大沙漠?是什么人,要在快入夜的时候轻轻叩响这死城的心房?

2.勇士无染

呼无染短襟长氅,铜带束腰,立马横刀,独自一人留在盼青山脉的峰顶上。满是虬髯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正炯炯环视着大漠的四周。

一阵温驯的微风从背后袭来,挟着一股淡淡的野草香味。他不由回望来路,但见雪松丛丛,新芽幼嫩,暖雾娇风,满目青葱。金色的霞彩在白云背后燃烧,瓦蓝的天穹下是一片宁静的澄碧,放眼眺望,似仍可见远方避雪城的影子;而前路上,草色越来越浅淡,天色越来越黯然,空气似也变得浓重而沉闷,目光处尽是一弯又一弯新月形的沙丘点缀在似无止境的茫茫沙漠上,透过迷蒙的沙雾,黄沙外总还是灼热的黄沙,不见尽头……

他望着那群驼队小心翼翼地踏入沙漠,不由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匹骆驼,三十匹战马,三十个血气方刚的战士,三十个避雪城最优秀的剑手,三十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在穿过这片人迹罕至、禽鸟无踪的曝火沙漠后,却不知还能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

最后他的目光留连在那淡青色驼队中最显目的白马上,立刻变得温柔起来。马上人素黄罗衣,浅绿披肩,朱色长称,锦花捆袖,头扎彩带,腰佩长剑,饶是在将暮的昏黄中,仍是能感觉到她那低颦浅笑间的绝代风华与举手投足间的飒爽英姿。

“红琴!红琴!”呼无染的心中低低呼唤着她的名字:“你可在怨我吗?”

是的。是的。她一定是在埋怨自己,怨怪自己偏偏只能做送她出嫁的护卫,而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无数男人与女人羡艳的眼光与欢呼的掌声中将她抱入怀中,照顾她,呵护她……

他亦在狠狠地怪责着自己,做为避雪城最有名望的勇士,不能拒敌于城外,却只能给敌人奉上族内最美丽的女子与最贵重的珍宝。这一切所带给他的,就只有一份沉重的屈辱!

也许,要怪只能怪她的过份美丽。避雪城美女红琴的名声就像夜莺的歌声一样传遍了草原的每个角落,终于惹来了敌人的垂涎。如果是以往,他当然可以用他手中那五尺弯刀来维护她的美丽与自己的尊严。可是这一次,点名要她的人是铁帅——那统领着三万铁血骑兵驰骋大草原纵横无敌的铁帅……

呼无染摇了摇头,竭力抛开这种想法。若铁帅要的不是红琴,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就能甘心奉上吗?不,他一定要让铁帅知道,避雪城有的是不怕死的勇士,他们要的不是一时苟安的区区性命,他们要的只是避雪城的远离战火、五万百姓臣民的和平安宁……

驼队渐渐没入黄昏中。呼无染从沉思中惊醒,急忙催马扬刀,赶了上去。

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在连夜赶抄近路,从曝火沙漠的边沿绕过。而这种行为,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因为,在这片死海一般的曝火沙漠中,不但有遮天蔽日的狂猛沙暴、变幻无常的恶劣气侯、令人畜无声陷没的流沙沼泽、狡诈凶残的狼群……还有一群来去如风、劫财劫命的恶魔。

那是草原各族谈之色变的一股神秘力量,亦是避雪城数世的死敌——狂风沙盗!

3.美女红琴

其实,红琴的心中对呼无染是没有任何怨意的!至少,当她看到他从盼青山脉上跃马执刀、威风凛凛地直冲下来时,还是忍不住投以一种欣赏乃至崇拜的目光。在她的心目中,无论何时,他都是她的勇士,她的英雄,她的骄傲!

只不过,现在还是有了一点点的不同。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每次族内围猎归来后,用狞恶的狼头惹她轻嗔薄怒,用清雅的雪莲逗她展颜开怀;向她炫耀他亲手剥下的豹皮与肩背上的伤口;他总是从容而略带着一丝扭捏地笑,笨拙地解开她的发髻,抚弄被风吹乱的黑发,再粗手粗脚地给她扎上丝巾……

那时她是多么快乐啊,因为呼无染不但是避雪城的第一勇士,亦是她的心上人,她的未婚夫!

可是,现在的他已不是她的恋人呼无染了。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将自己送给那草原上纵横无敌的铁血骑兵统帅的护卫,一个为了避雪城而心甘情愿奉上自己心爱女人的战士……

这一切的改变,只不过缘于十五天前的那个铁帅亲卫柯都的到来。

她仍清楚地记得十五天前的那个黎明,避雪城又迎来了一个清爽的秋晨。

那是一个赶集的日子,红琴与女伴阿妮一大早就走上热闹的小街,她要去买一些丝线,好给自己织一张新娘的红头巾。

因为,昨夜呼无染正式向她的父母提亲,下一个月圆的日子,她就将是他的新娘!

她还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即使是最亲密的女伴阿妮,她也强忍着没有把这个喜讯透露一丁点。她要先独自享受这个天大的快乐,要让幸福从心底的最深处一点点满溢出来,再慢慢地撑红她的脸庞,流掠她的眼波,镀亮她的长发,浸润她的皮肤……

可是,她的脸上再也按捺不住明亮的微笑,一路上像只小鸟一样与女伴又说又唱,照例迎来了旁人各式各样惊艳的目光,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想起再有二十余天,她就可以做呼无染的小妻子,环着他宽厚的肩腰,抚着他浓密的胡须,为他解下征甲,为他擦去汗渍,为他洗衣叠被,为他奉上烈酒热茶,为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一想到这里,欣喜与快乐就不能抑制地泛上她的眉目间。

是啊!一个是避雪城最果敢的勇士,一个是大草原最美丽的少女。他们是如此令人称赏令人羡慕的一对情侣,又有什么理由不让别人感觉到她的幸福呢?

赤脚姑娘叫卖着酸奶,毛头小伙摆弄着烤肉,邻居大叔洗涮着高大的骆驼,丹仁大娘在地上摊开了紫汪汪的葡萄,古利老爹切开了金黄色的哈密瓜……

碧绿的丝瓜、鲜红的辣椒、闪亮的马鞍、七彩的绸缎、唱曲的艺人、游方的郎中、祭祀的香烛、算命的灵符、清越的笛音、悠扬的弦琴……

红琴快乐的心里就像是在唱着一首歌,此刻的避雪城是如此温静和馨,一片详和。双目顾盼间,见到的一切也变得如此悦目,就连一只小猫也在城墙角落可笑又可爱地打着呵欠……

可是,这一切在突然间却有了一种不协调的停顿,所有的人似乎在一刹那中了什么魔法,统统放下手边的事,望向城门。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一面正昂然飘入避雪城的大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铁”字。

而城门边,沙尘散尽后,望见的不过是一匹快马,一个青年,一衣风尘,一脸肃穆。

一支断箭将一张短笺深深钉在城墙上:“铁帅近卫柯都传信避雪城!”

灿烂明媚的阳光、安详流淌的风息、逐渐喧嚣的集市、肆意浮现的微笑……这一切全因为那一句话而定格。

红琴当然知道铁帅。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生活着几十个风俗各异的部族,每个民族都有许多美丽的传说。比如冷泉谷可以返老还童的冷泉,比如攀天峡可以直达天宫的步云梯,比如天山顶峰可以起死回生的雪莲花,比如伊望坡可以点石成金的仙人,比如避雪城可以让风雪永不涉足的凝露珠,甚至连红琴的美丽在人们的口说言述中也似乎成了一种传说……

可也许还是有人没有听说过冷泉谷、步云梯、雪莲花、仙人指、凝露珠与美女红琴,但没有人不知道铁帅!

在草原的西方,在盼青山脉与曝火沙漠的那一边,不知何时崛起了一支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不败雄师,征战于大草原的各处,以战养战,抢掠纳贡为生,所到之处,如遇抵抗,必是城破灭族之祸。

这就是铁帅与他的三万铁血骑兵!

也许,永远不败的铁帅已成了传说中的传说!

而这个貌不惊人一脸倦意名叫柯都的青年人竟然就是铁帅的亲卫,想必他马鞍上插得那面绣着“铁”字的大旗就是铁帅征战千里的帅旗。

起初红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的心中除了她与呼无染的婚事便再也盛不下其它的事。虽然她从旁人的纷纷议论中知道,铁帅的传信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征纳贡品,要么就是宣战!

但是,避雪城离铁帅的势力那么远,要是不想从那人迹难至寸草不生的曝火沙漠边缘穿过,就得沿着盼青山脉绕个大圈子,即使是骑着草原上最快的骏马,至少也有十余天的路程,铁帅根本犯不着远征来此吧?!

更何况,避雪城与曝火沙漠的沙盗世代为敌,无论男女,从小都是在马背刀剑中长大的,铁帅纵是威名远震,但在红琴的心中,那亦是全然不足为虑的。

她只知道她心目中的英雄是快要做她丈夫的呼无染,她心目中的战士就是避雪城的一万将士。

可她还是没有料到,铁帅信使柯都的出现,竟然会让她的生活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4.铁卫柯都

柯都默然策马,走在驼队的最后面。

在他前面的避雪战士故意甩出一个个鞭花,击打在天然形成的小沙丘上,看似在催赶着骆驼,却扬起满天的尘砂,全都顺着风扑到他的脸上,有几次,鞭梢甚至差一点掠上他的身体。

即使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与他五尺以上的距离,柯都仍能感觉得到他们目光中的那一丝永远不能化解的敌意。

可这一切,都不能让他心浮气躁,平静的脸上仍是看不出一丝波动。

柯都并不是不在乎这样的轻蔑。做为铁帅手下最精锐的亲卫之一,他有着不容侵犯的骄傲与尊严。只是这一次,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带给避雪城的是怎样的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明珠凝露。美人红琴。千张羊皮。十株雪莲。十年平安。”

半枝箭,一张短笺,铁钩银划。五句话,二十个字,掷地有声。

避雪城没有人见过铁帅的笔迹,但谁也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语意中的那份铿锵、那份冷峻、那份呼然欲出的狂烈、那份不容置疑的霸道,舍铁帅其谁?!

千张羊皮对于避雪城自然不成问题,对伤毒有奇效的雪莲虽然难得,却也不是什么稀世之物,可据说能让风雪再不侵犯的凝露珠却是避雪城的传城之宝,而芳名传遍草原的美女红琴更是避雪城的骄傲。

在大草原上,只要提到避雪城,每个人最先想到的定然是美女红琴与宝珠凝露。

做为在铁帅身边的近卫,柯都当然知道铁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铁帅要的是铁血骑兵在大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地位与尊严,纵使是千里之外的避雪城,亦要对铁帅俯首称臣!

十五天前,他只身孤骑走入避雪城,带着铁帅的大旗与亲笔信。那个时候,纵然他一脸风尘,纵然他身心俱疲,他的神色仍是高傲与自豪的。

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件使命的危险,草原上的民族都有着自己的血性与自尊,铁帅的要求无疑就是给避雪城下达了一封战书。若是避雪城违命不遵,一意与铁帅的铁血骑兵抗争到底,那么,首先就会拿他的项上人头来祭旗。

这些天来,他已见识了贵族的轻贱蔑视,百姓的讥讽嘲笑。草原上怕的是铁帅毫不容情的铁腕、铁血骑兵所向无敌的豪勇,可是对于他,对于一个只身前来下战书的小卒,却可以尽情地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愤怒。

可是,这些都不能使他害怕。他只知道,能为铁帅尽心做事,能为铁帅出汗流血,对于每一个铁血骑士来说,都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他想像得出这十五天来避雪城是经过了怎样的争执,才终于下定决心,宁可奉上凝露宝珠与美女红琴,也不愿看到铁帅的三万铁骑席卷而至,吞噬避雪城,遭到灭族大祸。

他的心里在冷笑,他早早知道他们会在犹豫与恐惧中选择屈服,在大草原上,从来也没有人能抵挡铁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是,不知为什么,就在此时,就在与飞雪城最有名望的勇士呼无染以及三十名战士一起护送宝珠、财物与红琴去见铁帅的路上,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点点令自己都感到怀疑的内疚。

他尚清楚的记得十五天前,他经过整整十天的日夜兼程,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避雪城。当看到那些栖恬守逸的人们在四季如春的避雪城中安居乐业,听到悠扬动听的琴声在热闹喧哗的集市中缓缓奏起,还有那个清纯俏丽的女子脸上荡漾的笑容时,那几经战阵被磨砾得冷漠的心里亦产生了一丝久违的温馨……

也许,过久了马背上南征北战东拼西杀的日子后,谁都愿意拥有这样一个充斥着笑容与安宁的故土吧!

那时,虽然他的表面上看不出一点变化,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了心底一份强烈的震撼。

因为这安宁的一切,却只是缘于他的到来而终结。人们脸上坦荡的笑容在一刹那凝固,优美的琴声在那一刹那停止……

尤其知道那个俏丽的女子就是红琴后,他心中的内疚就更深了。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心中有种微微嗔怪铁帅的念头,热切地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

他当然不会背叛铁帅,他只能力劝避雪城尽快接受铁帅的条件。他们嘲笑他的贪生怕死,他却并不分辩,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只有这样,这片远离纷争的和平乐土才能完好地保留下来,永远这般地与世无争!

可是,许是避雪城的人们经历了太久的安逸生活,他们的优柔寡断浪费了宝贵的整整十二天……

若是下一个月圆之夜,铁帅还见不到避雪城送上的宝物美女。那么,这样一个美丽的城市就会在绵延的战火中变成一片废墟!

第一章:*惊变*

天色已渐沉,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穹染得一片艳丽,着了火般的云彩如一锦飘曳的缎幅。尚未完全落下的太阳仅露一线,在起伏的沙丘交掩下,就像一弯红色的眉毛。

呼无染却无心欣赏这大漠中的落日美景。鞭马、放缰、飞驰,策骑冲到队伍的最前面,不紧不慢地默然前行。

他的脸上却仍是一片沉静,看不出丝毫的激动与烦躁。

经过在避雪城高层会议上十二天的争执,主降派终于占了上风。毕竟铁帅与他的铁血骑兵已在草原上树起了不败的威名,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播下了恐惧的种子。纵使呼无染与手下的一万避雪战士立下了誓死抵抗的豪言壮语,可他亦无权将一城人的性命尽皆押在这一场强弱悬殊的对抗中。

竭力主战未果后,他只有一个要求,由他亲自护送凝露宝珠与红琴至铁帅帐前。

当有人置疑呼无染会不会带着红琴远走高飞时,雪亮的刀光与一截血淋淋的左手小指让所有人闭了嘴。

他的心中没有屈辱,只有愤怒。他已暗暗下定了决心:他会为了避雪城将最爱的女人送给铁帅,但他亦要让铁帅知道,避雪城不但有宝珠凝露与美女红琴,还有一个勇士呼无染!

整个队伍默默地行走着,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骆驼与战马的蹄音,只有人畜沉重的喘息声与耳边呼呼的风响。

呼无染明白,虽然还没有人知道他对红琴提亲的事,但避雪城人人都知道红琴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要亲自把红琴送与那草原上既令人惊惧又令人尊敬的铁帅……

做为避雪城最有名的勇士,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谁都能感觉得到他那刻骨的痛苦,那被践踏的自尊。是以,这三十个避雪战士只能用沉默来表达对他的尊重与同情。

而此刻,他最怕见的人就是红琴。

当避雪城主与呼无染来到红琴家中告诉她族人的决定时,已经是不容她的拒绝了,城主当场认红琴为女,拜为避雪城的公主。同时,还带来几个避雪战士日夜看守在她的帐篷外,保护她,亦防她自尽。

他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他以为她会伏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见到她的一滴眼泪。

只是,这一路行来,足足三天,他再也没有看到红琴的笑容,他也再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

也许她是明白自己这个抉择是如何痛苦而无奈吧?呼无染一厢情愿地想着,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减轻一些歉疚。

一骑黄马从前方奔来,是派出探路的飞雪战士。

在这片曝火沙漠的腹地,必须要时时掌握方向,一旦迷路,那将会是很可怕的后果。

呼无染略一抬手,整个队伍立即停止下来,显示出了避雪战士的训练有素与呼无染的威望。在那一刹间,呼无染感觉到红琴的眼光从他的身上一闪而过。

探路的飞雪战士向呼无染禀报:“北面五里处是一片流沙沼泽,南面七里盼青山麓处有个绿洲,而前方十八里是一大片荆棘林,没有发现人迹。”

呼无染望向前面若无止境的漫漫黄沙,思咐片刻:“去绿洲。”

柯都从后面赶上来,沉声道:“还有七天就月圆了,我们还是连夜赶路吧。”

呼无染冷笑一声:“你放心,避雪城的战士懂得怎么穿越沙漠,不会耽误时间。”

柯都道:“我来的时候沿着盼青山脉,一路上马不停蹄也足足走了十天。”

呼无染心中暗叹了一声:若是能早几日上路,何用冒险穿越这沙漠呢?嘴上却淡淡地道:“所以我们才要走曝火沙漠。”

一个避雪战士接口道:“这样可以节省足足四天的路程。”

柯都仍在犹豫:“可是这负重的骆驼,速度怎么可以和快马相比?”

呼无染大笑,一指前方:“看看这脚下的莽莽黄沙吧!即使是纵横草原、人人尊敬的铁血骑士,也决不能只凭一马之力穿过曝火沙漠。”

柯都似是没有感觉到呼无染语音中的嘲弄:“也许我并不明白这个曝火沙漠,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再有七天,若是月圆之夜铁帅还不能见到我们,避雪城将不会完整地保存到明年春天!”

一听柯都此言,已有几个避雪战士按捺不住出口大声喝止。呼无染眼中精光一闪,扫向柯都,却见柯都凛然不惧,浑若无事地望向自己。这一路憋闷的怒火蠢蠢欲出,一字一句地冷然道:“你最好要记住,若不是为了避雪城的安宁,避雪战士绝不惜与铁帅一战!”

柯都兀立马背上,一步不让地直视呼无染几可喷出火的目光,淡淡道:“你当然知道,那样的结果只能是避雪城的灭亡!”

呼无染脸色铁青:“不错,铁帅手下有三万铁骑。可你也不要忘了,避雪城不但有风雪难侵的坚墙厚垒,亦有一万名为了保卫家园妻儿宁可抛撒一腔热血的战士,他们能以一当十,让任何侵略的敌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柯都轻轻摇头:“只看避雪城耽误了整整十二天的优柔寡断,就知道你们根本不可能敌住我们。”他似是感觉到语气中苛责过重,歉然一声苦笑:“没有见过铁帅的人永远不知道他的用兵如神,没有见过铁血骑兵的人永远不知道他们的英勇无敌。”

“呛!”呼无染出鞘一半的弯刀又重重送回,怒极反笑:“我会以避雪城第一勇士的资格挑战铁帅,如果他敢应战,我就会让你知道所谓英勇无敌的铁帅是怎样的不堪一击。”

柯都刹那间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高高扬起头颅,手握刀柄:“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要侮辱铁帅!”

呼无染不屑地一撇嘴角:“放开你握刀的手,我的刀不杀无名之辈,亦从不杀信使。”

柯都的手纹丝不动,环扫周围虎视眈眈的避雪战士,放声大笑:“你面前只有不怕死的铁血战士柯都,没有信使。”

一个避雪战士嘲笑道:“你若是不怕死,为何一再劝我们投降?”

柯都淡淡道:“若不是为了避雪城的安宁,我绝不会与你们废话。”

呼无染一呆,第一次正视这个避雪城人人痛恨的铁帅亲卫柯都。从柯都的眼中,他不仅看出了一份不屈不挠的斗志,亦看出了一份赤诚。

在草原各族的想法中,铁血骑士无非是铁帅用来征讨各族的工具,冷酷而无情,谁曾想柯都竟会如此说?!

呼无染不由松开了握在刀柄的手,但见周围几个避雪战士虽是刀剑在手,脸上却俱是一份诧异与愕然,不知道如何收场。

红琴若歌声一样悦耳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冲淡了剑拔弓张的气氛:“尊敬的铁血骑士,并不是呼将军不愿意连夜赶路。你可知道在曝火沙漠不但有吞掉整个骆驼的流沙沼泽、覆盖整个山头的沙漠风暴、吃掉整个驼队的狼群、还有我们避雪城的世仇狂风沙盗?”

她竟然叫自己“呼将军”?!呼无染心中暗叹一声,趁机对柯都缓和了语气:“公主殿下说得对,最令我担心的就是遇上沙盗。”

他竟然叫自己“公主殿下”?!红琴心中亦是一痛,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只对着柯都说话:“沙盗从不落单,向来都是啸聚而来,呼喝而去。凭借着对地利的熟悉,来去如风,再加上心狠手辣,财命均收,是大草原上人人痛恨的部族。更是专与我避雪城做对,一旦遇到避雪城人,宁可追杀千里,亦从不放过……”

柯都这一路上尝尽了白眼与冷落,而此刻队伍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对他细心解释,且语意中不无歉然,不禁有些受宠若惊,讪讪松开握刀的手,嘴上却兀自喃喃争辩道:“可是我们已经进入了曝火沙漠,为何看不到沙盗的踪迹?这么大的沙漠,要刚巧碰上沙盗只怕亦与大海捞针相差无几。”

红琴解释道:“沙盗的主人叫酷烈王子,人如其名,为人残忍嗜杀,反复无常,心意难测。有时他可以视而不见一个千驼的商队,有时却不会放过一个流浪的过客……”

呼无染的目光投向沙漠深处,缓缓道:“我只知道,酷烈王子若得知有避雪城的人经过曝火沙漠,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柯都道:“我亦听说过酷烈王子的名声。不过草原上的信息比风还快,避雪城投靠铁帅的事早就传遍。我就不信沙盗连铁帅也敢惹,难道他们就不怕灭族之祸么?”

呼无染冷冷一笑:“据说沙盗总共也不过二三千人,实力并不足惧。但他们最可怕、最令人不可捉摸的地方乃是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两年前我避雪城曾尽起一万大军征讨沙盗,却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他用手一指茫茫黄沙:“就算是铁帅亲至,在这片足可吞噬一切的曝火沙漠里,若是酷烈王子避战,任凭三万铁骑逐寸搜寻,也不会发现半个沙盗的影子。”

柯都哼了一声:“若是铁帅决意以沙盗为敌,只怕十个酷烈王子也敌不住!”

“不错,沙盗也知道铁帅的可怕。”呼无染意外地没有反驳柯都,而是一脸忧色,沉声道:“所以,他们只需要阻止我们几天,就可以借助铁帅的力量来亡我避雪城。”

柯都恍然大悟,脱口道:“既然酷烈王子是避雪城的死敌,只怕他会尽一切力量不让我们赶上铁帅的月圆之期。”

听到“月圆之期”四个字,想到若是没有这一切的变故,那就本是自己出嫁的日子。红琴心中一酸,险险掉下泪来。她不虞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一提缰绳,径直往前冲而去。

呼无染亦是浑身一震,一错愕间,红琴的白马已冲出几丈外,连忙招手让几个避雪战士追了上去,自己则陷入沉思中。

红琴放马疾驰,刹那间只闻两耳风声阵阵,只觉身体在马背上颠簸起伏,再也顾不得去管什么避雪城的存亡、不去想自己的如梦佳期,不去见什么铁帅。一时她只想就此奔驰在茫茫沙海,消没于莽莽大漠,似是如此这般才能将这些天来的满心凄苦尽皆驱走。可是,她深心里却又清楚地明白,这一切已经成了她不容回避的责任,是她必须要为族人做出的牺牲。可她娇弱的肩头如何能承载起这满负的责任与牺牲?这些日子里蓄下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而溃决,畅快地流了下来……

就任凭飞沙火辣地吹打在娇嫩的肌肤上吧,就任凭热风将不知不觉流下的泪吹干吧,如果可以让她忘了这一切!

呼无染数次想叫住红琴,却只是张了张嘴,开不得口;柯都机敏,早已猜出了呼无染与红琴的关系,自知失言,亦无心叫住红琴;而其余避雪战士奉有严令,不得高声说话。是以红琴这一策骑放缰,足足奔了十余里路,方才停了下来。

红琴的白马是避雪城主亲赐,极为神骏,一时已将身后追赶的避雪战士丢下足有半里路。回头望去,但见负重的驼队阵线越拉越长,才知道自己这一放骑奔驰,迫得全队都不得不紧跟在后面,不由有些失悔自己的冲动。

此刻的驼队已深入沙漠,西边的太阳在地平线上跳了一下,终于完全落了下去。繁星在黑沉沉的天空上闪烁着,月光照映下,沙雾腾然而起,整个大沙漠就像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外衣。

“那是什么?”柯都用手一指前面。

众人运足目力,透过迷蒙的沙雾定睛看去,但见前方三四里外,有一道沉沉的灰线,在夜幕的掩映下,就像是一道围猎的栅栏。

探路的避雪战士接口道:“应是那片荆棘林吧。”

呼无染犹豫了一下,方才传令道:“圈好马匹和骆驼,派人四处放哨,今晚我们在此扎营。”众人齐声答应,各自领命。

他的犹豫大有道理,在沙漠中驻营的地方很有讲究,一要靠近水源,以便供济人畜的食用;二要有树林,防备突如其来的沙暴。但若是沙盗亦在找他们,便肯定会先去这些地方搜索。

夜色朦胧中,隐约看着数十丈外的红琴停马不语,再看着左右的避雪战士忙忙碌碌地呼喝着骆驼,阵型已然散乱。呼无染的心中突然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仿佛已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做为避雪城最有名望的勇士,呼无染不但有高超的武艺、过人的胆识、坚强的斗志、快速的应变,而且还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他定睛看向前面那片荆棘林,却见得那道灰线蓦然模糊起来,踽踽而动,沉稳至极地慢慢朝他们这方向挤来,看那势道,就似一道沉重的磨盘般要把他们这三十余骑磨得粉碎……

“准备战斗!”呼无染大喝一声,再也顾不得许多,大叫起来:“红琴,快回来……”

呼无染的话音未落:“嘭”然一声大震,大地仿佛亦抖动了一下。

就在他们南侧二三里处,从靠近盼青山脉一侧的沙丘后突地腾起漫天的灰雾,惊起冲天的尘砂。灼热的气流将这弥漫的沙雾裹卷着带上高空,像一朵蓄势已久的乌云,铺天盖地般朝着众人压来。来得更快的是一道黑压压的马队,就像是在追赶着那朵乌云,呈一道弧状的扇面从左首圈到后路围堵过来,嘶吼的喊杀声摇撼着大地,刀枪的锐芒刺痛了双目……

“是沙盗啊……”一个避雪战士忍不住呻吟出声:“狂风沙盗!”